第 11 章 人生盡是沒想到

醒來的時候是淩晨三點。

随即感到排山倒海的餓意襲來。

身體最誠實。哪怕傷心到生無可戀,身體還是會适時地提醒你,你還活着,你要吃飯。

嗯,從中午到現在我粒米未進,中間又經歷了這麽高強度的體力……咳咳……和腦力勞動,不餓才怪呢。

我一邊煮着泡面,一邊按下手機的開機鍵。

這個點了,總沒有人會找我了吧。

不,蘇臘你又矯情了不是,剛才你就算不關機,也不會有人找你吧。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才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

我嘆了口氣,攪動着鍋裏的泡面。

突然手機震動,鈴聲大作。我手一抖,思維尚未回溫,通話鍵已經被下意識地按下。

來不及挂斷,就聽到陸地急切的聲音:“蘇月昔,你穿走了我最喜歡的一件大衣,我就在你家門外,你能不能拿出來給我?”

陸地……陰魂不散的陸地……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一打開門,就看到緊貼着門蹲坐着的陸地一個後仰摔,倒在了我家地板上。

“還給你。快走,我不想再見到你。”我把大衣扔在陸地身上,就想關門。

但是陸地倒在地上卡住門,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他抱住我的小腿,可憐兮兮地說:“我腰折了,起不來了……”

我心裏有恨,使勁甩開他的手,“那你就在這兒躺着吧,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來擡你去醫院。”

陸地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上了門,轉身用力把我抱住。

抱得我全身的骨頭都幾乎要被他擰斷。

我知道自己的那點力氣跟他對抗完全是徒勞。既然掙脫不了,便索性由着他,冷冷地等着看他還能搞出什麽花樣。

反正你現在抱住的,已經不再是幾小時前的那個我了。我心裏的某個部分,已經在幾小時前,永遠地死去了。

良久,我感到自己的脖頸涼濕一片。

陸地,你是哭了嗎?哭也是你的套路之一嗎?那你真的是個敬業的演員。

事已至此,你還在這樣賣力地表演,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呢?

“不要離開我。”陸地悶悶的聲音傳來。

我之前就是被這樣軟弱得像個孩子的他蒙蔽了雙眼吧。

“哦?你是覺得,和我上床還沒有上夠?”我機械地發出聲音。

借着他手上力道微微一滞的時機推開他,我眯起眼睛,甚至還擠出了一個笑容,“雖然你的床上功夫沒有你的演技高超,但是看在我們住的近,約炮還能省下不少路費的份上,我可以再陪你幾次。”

我以為我的話至少會讓他流露出一些憤怒的神色,然而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我,啞聲道:“月昔,你怎麽想都可以。只要……你不離開我。”

而我這才看清陸地的面容。才過了短短幾個小時,他就神情憔悴得似乎蒼老了幾歲。淩亂的頭發,深陷的眼眶,發幹的嘴唇,亮如辰星的眼睛哪怕剛剛有淚水洗刷過,也仿佛蒙上了一層灰。

我的心像被鞭子抽打着,只有握緊雙拳,把指甲深深地嵌進皮肉裏,才能克制住上前捧住他的臉的沖動。

他低下頭,吻住我冰冷的嘴唇。

我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偏過頭去,用比嘴唇還冰冷的語氣說:“算了吧。陸地。你讓我惡心。”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三天的元旦假期。而假期後的第一天上班,我就收到了一個大炸*彈。

坐在辦公室,正在發愁應該以怎樣的姿态面對沈琳的時候,她反倒跟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泰然自若地走到我邊上,在我耳邊低聲說:“Big News.陸地從森洋辭職了。”

我身子一僵,來不及組織表情和語言,沈琳就拍拍我的肩膀說:“恭喜啊。他可能對你是真愛哦。”

我一頭霧水。陸地辭職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追問她:“你什麽意思?那天你不是說,我們都是他的棋子而已麽?”

“我是棋子,現在看來你未必哦。”沈琳倒是有心情自嘲。

我搖搖頭,試圖甩掉心中的別扭和不快,說:“我和陸地已經結束了。不,本來也不算開始。現在他又辭職了,你可以不用顧忌地和他在一起了……”

“我要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剛才還會來跟你說恭喜?”沈琳的臉黑下來。

我理不清頭緒,也不明白沈琳突然的心情敗壞是什麽原因 ,只能說:“無論如何,森洋IPO到這個階段碰到CFO辭職,是個難題,有你們忙的了,你自己悠着點。”

沈琳挑眉,“這是自然。要不你抽空去勸勸他?IPO眼看就要勝利了,讓他不要在這個時候任性呀。我可是聽說整個森洋高層,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抽空勸他嗎?對不起我真的沒空。因為沈琳走後不久,一個更大的炸*彈就降臨在我的世界,一時間火光沖天,爆炸聲震耳欲聾。

我收到了張小桃的微信:“你有沒有好的離婚律師推薦?我準備和葉子博離婚。”

我直接撥通了小桃的電話,“怎麽回事?”

小桃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鎮靜,“我發現他在外面嫖*娼。事實證據都清楚了,過兩天我就起訴。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夭夭。”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這個元旦假期,我對張小桃音訊全無是有過片刻的意外。以往假期,她都會來約我吃喝玩樂,更何況這次我還告訴了她要和陸地跨年的事,一點都不來八卦後續也不像她的風格。

只是我過于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事中,便将這疑惑暫時擱置一邊了。沒想到,她竟然經歷了這麽可怕的事情。

雖然魯迅有言,“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但剛剛同樣被人傷害了的我,也大致可以想見,在張小桃如此平靜地說出醜陋真相的背後,藏着一顆怎樣千瘡百孔分崩離析的心。

小桃,是這樣漂亮、聰明、能幹,走到哪裏都是光彩奪目的焦點。葉子博當年追她費勁周折,轟轟烈烈到學校至今還流傳着他倆的故事。盡管婚後的小桃對于為了婚姻放棄了幾乎所有的夢想耿耿于懷過,但也逐漸在丈夫的寵愛有加、兒子的活潑可愛中,磨平了不甘。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所有光鮮的袍子下,真的都爬滿了虱子?

我閉上眼睛。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後,人與人之間還是如同初見般的美好。

“我有一個高中同學是律師,我問問他吧。”我心裏堵的發慌,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我深知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好。越快越好。”小桃匆匆挂了電話。

我強打起精神,在手機聯系人列表中搜索律師同學的名字,葉子博的電話卻突然打了進來。

“蘇臘,我葉某很少求人,但是現在請求你,來一趟森洋好嗎?”

是想求我去當小桃的說客嗎?你現在急了,之前在外面尋歡作樂的時候就沒有想到這一天嗎?我心裏泛起陣陣惡心。

葉子博見我不說話,直接亮出了殺手锏:“森洋現在好歹也算是你們所的重要客戶,需要我打電話給你們王總請你來嗎?”

我皺了皺眉,只能說:“好。我現在過來。”

走進幾個月沒來的森洋大樓,我強忍着不去回想和陸地有關的記憶,也暗暗擔心一會如果見到陸地,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跟前臺說明來意,我就直接被請進了葉子博的辦公室。

葉子博見了我,一句寒暄都沒有,直奔主題:“陸地現在在哪?”

我莫名其妙,內心滿是大寫的黑人問號臉,說:“我不知道……難道不是在你們公司嗎?”

葉子博的臉色很差,但還是以極力克制的語氣說:“我今天一早看到了他昨天提交的辭呈,本想立即找他談話,誰知他人去樓空,各種方式都聯系不上。IPO剛交了申報材料到證監會,這個時候CFO突然失蹤,你應該也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原來這麽心急火燎的還是為了工作。我在心裏暗暗為小桃不值。可是,想到早上沈琳的話,現在葉子博又把我叫來談這件事,陸地辭職到底和我有什麽關系?

“森洋這個項目,早就換成沈琳經理負責了。我不知道為什麽葉總現在要質問我。”

葉子博嘆了口氣,在筆記本電腦上按了幾個鍵,便把電腦屏幕轉向我的方向。

我只看了一眼,便像被當頭一棒,頓時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屏幕上是我和陸地在床上交纏的畫面。

“我今天找到沈琳經理,她把這幾張視頻截圖發給了我,說,要找陸地,就得來找你。蘇臘,我不管你和陸地發生了什麽事,既然是這樣的關系了,我請求你,幫我聯系上他。”

我像從懸崖邊一腳踩空掉進萬丈深淵,身子極速下墜,葉子博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只留下微弱的回聲。

“對不起,我先去一趟洗手間。”我逃命似的飛奔進洗手間,對着洗手槽嘔吐起來。

真是沒錯啊。身體最誠實。無論多努力地想要裝出僞善的笑容來面對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身體總是搶先一步地告訴你,你做不到。

我臉色發白地回到葉子博的辦公室,理順了氣息說:“葉總,也許你和沈琳,都誤會了我和陸地的關系。現在的社會這麽開放,如果幾張床照就能說明有什麽情深義重的關系,那麽那些嫖*娼的人豈不都成真愛了?而且葉總你這麽神通廣大都找不到的人,我怎麽可能會找的到。”

葉子博的神色明顯一僵,顯然是聽出了我話中的諷刺。而他這樣的反應,也印證了小桃說的都是事實。

可憐的小桃。可是我自己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哪怕是最高明的算命大師也算不到,我這二十八年連個吻都沒接過的清水一樣的人生,會在今天被一舉添上“豔照門主角”這樣濃墨重彩的一筆吧?

“抱歉沒幫上忙。如果葉總沒有什麽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最近所裏事情比較多。”我竭力忍耐着胃部再次泛起的陣陣不适,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依稀聽到葉子博的喃喃:“無論你們信不信,我一直都愛小桃,我也只愛她。”

我不禁冷笑。這些男人都是怎麽了?一邊放縱自己的欲望大行茍且之事,一邊又深情款款地說你是我的一生所愛,真以為自己是《霍亂時期的愛情》裏的弗洛倫蒂諾·阿裏薩?

回到事務所,我徑自走進沈琳的辦公室,關上門,厲聲問道:“視頻是怎麽回事?你最好實話告訴我。不然我不排除采取法律措施。”

沈琳走過來,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椅子上,不慌不忙道:“要怪只能怪你家陸地不聽話,臨陣倒戈,森洋IPO剛交表,他卻給我發了封舉報信。你別緊張,只要他放棄舉報,這段視頻就不會被傳播出去。只要不傳播,頂多算個偷拍,你想找警察叔叔就找吧,還可以讓更多的人欣賞到你在床上的英姿哦。”

我感到氣血直往頭上湧,幾乎坐不穩,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沈琳,你……你都收到舉報信了,居然還想用這麽卑鄙的手段做成這個IPO!你到底想得到什麽好處?老板知道嗎?由得你這樣肆意妄為……”

沈琳笑起來,她的眉眼嬌媚,一笑便更覺春風拂面,而此刻我卻第一次從她的笑容裏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現在IPO的企業,有幾個是完全幹淨的?況且森洋在資本市場上熱了這麽多年,個中故事一個外人都聽說過不少,老板在接下這個項目的時候,有多少風險他自己心裏會不清楚嗎?現在表都交進去了,審計師和企業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這個時候,只要沒有內鬼舉報,就皆大歡喜,我不會允許出現這樣的功虧一篑……”

“不可能,老板再看中這個IPO,也不會拿自己和這麽大個事務所的名譽做賭注。老板一定沒有見到這封舉報信,你也一定跟他隐瞞了森洋的關鍵問題,才會讓他覺得風險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我雖氣憤難耐,但理智尚存。

“蘇臘,沒想到你在這行做了這麽多年,還是這麽天真。”沈琳幹脆地打斷了我。

“你不害怕嗎?現在陸地提了辭職,而且誰都聯系不上他,你怎麽有把握他不會把舉報信寄到證監會?”我的手心冷汗涔涔。

“我相信你家陸總會信守承諾呢。我之前只跟他說了一句,只要他不把舉報信傳播出去,我就不會把你們的視頻傳播出去,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會不在乎,然後他立馬就答應了我。啧啧,我都要被感動了呢。”

不等我回應,沈琳就湊近我,漂亮的瞳孔裏殺機四伏:“蘇臘,你口口聲聲名譽道德的,想必比我更清楚,如果我把這段視頻随便放到哪個業內的微信群或者論壇上,再加上 為IPO成功,XX公司CFO和知名事務所審計師床上那點事 之類的标題,點擊率會有多高?即便陸地把舉報信寄到了證監會,證監會調查舉報信前,說不定也需要先采訪一下你和陸總感人的愛情故事呢,哈哈。”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蛇有七寸,在頭之下,腹之上,觑得清,擊得重,制其要害之處,得之矣。

沈琳應該早就看透了我,看透了我對名節的在意,對工作的珍惜,對各方形象的顧忌。看透了如果視頻曝光将會給我造成的打擊。

她甚至看透了我對陸地的感情。也許堂而皇之地承認和他是男女朋友會讓這件事看上去沒有那麽不堪,但是我如此看重這段感情,看重到不願意它有一天會受制于人而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昭告天下。

陸地……如果他真的是為了我,和沈琳做出這樣的交換,那他到底還是懂我之人啊,通曉我的這些驕傲這些軟肋。

他……到底對我還是有些情意的吧。

我鼻子一酸,強撐着椅子把手站起來,試圖更加接近真相:“所以你和陸地上床是為了讓他放棄舉報?你這招不成就想着拿我下手?沈琳,什麽人給你的利益大到,可以讓你這樣不擇手段不識羞恥?”

沈琳絲毫不為所動:“不,陸地這麽帥,和他上床我不虧的呀。我當時裝個攝像頭不過是想拍一下我和他在床上的風光而已,沒想到,還拍到了你撲上去的視頻,你說這能怪誰呢?”

“你……”我羞憤到了極點,漲紅着臉指着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最終,只能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她的辦公室。

我沒有看到,我走後,沈琳失落的聳拉下的嘴角。

我也沒有看到,她手機裏幾天前陸地發的微信:“沈經理,如果昨晚和你在我家會面的舉動讓你有所誤會,我鄭重向你道歉,并且再次重申我的決定:森洋的确出了嚴重的問題,我把舉報信先發給了你本意是想讓貴所全身而退,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就只能直接把舉報信交到證監會。”

“另外,我不知道為什麽醒來你會躺在我的床上,但我不會和你發生任何關系,因為我早已心有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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